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知道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或者母亲父亲,其实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会如何抉择,是情感羁绊还是血缘关系呢?这对你而言,是多了一个家人,还是少了一个家人呢?
12月6日,日本著名导演 是枝裕和 的影片《 如父如子 》时隔多年在中国上映了,这部 电影 曾经斩获多项大奖,用很细腻的拍摄展现了对亲情的思考。这个寒冷的冬天,让我们一起重读这个温暖的故事吧~
本文摘选自《如父如子》,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礼让是美德,但学校更看重领导力和共情力
玩偶只有三个。孩子却有四个。
野野宫绿初次走进这里,紧张得全身僵硬。
这里是专为小学入学考试开办的 补习 学校。儿子庆多虽说年纪还小,但为了能在这门槛颇高的小学占上一席之地,早早开始出入补习学校绝对是“常识”。这可是熟人传授的经验。
绿家住在颇有名气的学区,住所附近也有很多“应试补习学校”,她从中选了一所口碑不错的,便带着庆多来实地体验入学考试。
面对来体验入学的绿和其他三位母亲,一位五十来岁的女性透露:“像行动观察之类的测试可是小学入学考试的一大重点。”她穿着一件白得令人有些压抑的罩衫,举止十分优雅。
她就是这所补习学校的校长。
“也有学校会安排笔试,不过那也就是备用而已,也有些学校不采用笔试的形式。”
校长透过玻璃,朝一名指导员点头示意。
随即,隔壁的一间由玻璃围成的房间里,一名带着四个孩子玩耍的指导员站起身来,他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身运动服。指导员把孩子们带入了用玻璃隔开的另一片区域。
孩子们立即朝摆放在房子中央的三个玩偶跑去。一个男孩反应慢了,没能抢到玩偶,便哭了起来。
一位女性发出“哎呀”的一声轻呼,随即红了脸,低垂着头,想必是这男孩的母亲。
“这是行动观察测试中经常出现的题目。故意不给足玩具,随即观察孩子们的举止。”
哭泣的孩子眼瞅着玩偶,越发哭得大声了。
“照这样下去,这儿所有的孩子都没有小学可上……”
说着,校长随意瞟了一眼房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
房间里有了动静。一个正玩着玩偶的男孩,将自己的玩偶递给了那个哭泣的孩子。哭泣的孩子一把将玩偶抢了过去。
“哎呀,真是善良的孩子!可惜,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没法及格。”
贡献出玩偶的正是庆多。白皙的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甚是惹人怜爱。曾经有人误以为他是个女孩。
庆多眼巴巴地瞅着拿了自己玩偶的孩子,那孩子却压根看都没看庆多一眼,只顾玩着玩偶。庆多也不哭,眼里有些难过,只是呆望着那玩偶。
看着这一幕,校长点了点下巴继续说道:
“ 礼让是了不起的美德。但光凭这一点还是行不通。学校想看到的是能呼吁其他孩子轮流使用玩具的领导力和共情能力…… ”
绿的两耳已经听不进校长的话了, 她现在只是急切地想紧紧抱住庆多 。
然而,此时此地,绿什么都没有做,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回到校长的一字一句之中。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丈夫俊朗的侧脸。
“没有跟爸爸去过露营吧?”
成华学院小学部的考试时间是十一月的第一个周六。
因工作的关系,野野宫良多并没有参加补习班安排的面向父母的考前面试预演。身为妻子,绿多少有些不安,却并未言语。因为她发现良多的书房桌子上一直被搁置的面试模拟题集有被翻看过的痕迹。
良多无疑是引人注目的,身高一百八十厘米,虽说四十二岁了,体重却一直保持在七十至七十五公斤之间,深色西装包裹着匀称修长的身躯,活脱儿就是一个模特。更遑论他那张秀美、俊逸的脸,即便不是女人,也会看得出神。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他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良多身居核心要职,运筹重大项目——这种强烈的担当感更为他平添许多魅力。
视线一旦先停留在良多身上,很快便会移到良多旁边绿的身上。时至今日,绿依旧会在这种注视下感到怯懦。她察觉到,那些视线里毫无疑问带着轻蔑的意思。对此,她自有觉悟,自己是粗鄙了些,配不上良多。算上和良多谈恋爱的那段时间,这共度的将近十年岁月中,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妥协了,可实际上,她始终无法面对那种评头论足的视线。
面试的考官是校长和教务主任。校长是女性,教务主任是男性。两人都是五十来岁,神情温和,静候着良多一行。校长和教务主任的形象就跟补习学校里说的一般无二。绿紧张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
听到教务主任提问,庆多答了姓名和出生年月。
“我叫野野宫庆多,今年六岁。生日是七月二十八日。”
庆多的声音一开始有少许颤抖,良多夫妇不由在心中捏了把冷汗,但很快,庆多的声音就变得洪亮而清晰。
校长向良多提问道:
“请您讲讲庆多小朋友名字的由来。”
“‘庆’字是外婆取的,‘多’字是取了我的名字‘良多’中的一个字。这名字包含了我们夫妻二人的心愿,希望他能度过多福、喜庆的一生。”
这答案堪称完美。绿飞快地看了良多一眼,恰好良多也把视线转向了绿。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庆多小朋友是更像爸爸还是更像妈妈?”
这个问题也是模拟题集里的,绿暗自思忖着。
良多像往常一样,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既不低沉,也不高亢,入耳十分舒服。
“我觉得温和稳重、待人善良的性格像我的太太。”
模拟题集里是有示范答案的,良多却并没有照搬,而是用自己的语言做了解答。不过,他参考了猜题集里的答题提示——“少彰显自我,多赞美伴侣,可以提高面试官的好感度。”
绿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您认为庆多小朋友的缺点是什么?”
校长问道,视线落在良多的身上。只要没有点名让母亲回答,提问基本上都是对父亲的。
“缺点也在这里了。性格有点温暾,输了也没太多不甘心。作为父亲,这点我感觉还是要有些改变才行。”
良多的回答很流畅,没有丝毫迟疑。教务主任和校长频频点头,不断地提问。教务主任的视线一直没往下看,只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
良多稳如泰山地直视着前方。绿用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瞥一眼他的侧脸。
模拟题集里写过,无论是问到长处还是短处,“重要的是根据学校的教育方针来作答”。良多的回答完全符合学校的教学方针——“培养积极上进的孩子”。
绿彻底放心了,那种踏踏实实的安心感,就像是搭上了挪亚方舟。
教务主任和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点点头。
这是个好兆头。
校长向庆多问道:
“庆多小朋友,请说出两个你最喜欢的季节。”
“夏天和冬天。”
庆多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面试预演时就有完全一样的问题。
“今年夏天去哪里了吗?”
庆多有一瞬间露出迷茫的神情。绿心想这明明是练习过的问题,是忘记答案了吗。下一秒,庆多开口回答道:
“……夏天,跟爸爸一起去露营了,还放了风筝。”
听到这回答,良多的脸上露出笑容。
“爸爸放风筝厉害吗?”
回答校长的问题时,庆多一脸骄傲。
“可厉害了!”
良多笑容满面,点了点头。
其他就是问些在家有没有帮忙做家务,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诸如此类。都是预演的时候练习了无数遍的问题,庆多回答起来也毫不含糊。
面试后大家转移“战场”去了体育馆,目的是让孩子独立活动。这就是考试中备受重视的行动观察环节了。
活动内容是把塑料袋随意加工成自己构思的形状,吹得鼓鼓囊囊的,再用折纸装饰,做出一个“活物”来。
五十个孩子被分成每五人一组,在体育馆开始活动。父母是不允许旁观的。
不过,光听说是用塑料袋做个“活物”,绿便猜到了内容,必定是准备的剪刀和胶棒不够人头份。这不过是第一次进应试补习学校时,庆多体验过的行动观察课题的升级版罢了。
补习学校已经完美地传授了应对行动观察的秘诀。孩子要提出一套方案来解决,相互调配不够的剪刀和胶棒,使用剪刀之类的危险物品时要小心,刀尖是万万不能朝向人的,不光自己要留意,看到其他孩子搞出什么危险动作来也要记着提醒,等等。
应当没什么可忧心的,不就是为此才去补习学校折腾了那么长时间。
绿跟其他送孩子上补习学校的妈妈始终合不来,并不是因为哪些具体的言行举止,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估摸着是因为所谓的出身吧。绿是在农村一个极其平凡的家庭长大的,她对此已很知足。然而扎堆上补习学校的其他妈妈——不能说全部吧——却与她有天壤之别。
面试结束后,五十个孩子的父母在学校宽敞的大厅等候。考试为期两天。第一天考试是五十人一场,考了十场。这已是第二天。能通过的不过一百人左右,也就是十里挑一。放眼全国,这种通过率的小学也屈指可数,是真正的高门槛学校了。
良多正透过窗玻璃眺望着校园。虽说位置在市中心,这校园倒是宽敞得很。
“变样了吗?”
看着良多的背影,绿问了一句。她就坐在良多正后方的沙发上。由于面试过于紧张,绿有些疲惫。
“毕竟也过了三十多年了嘛。”
良多微微把脸转向绿,回答道。他曾经也是这所小学的学生。绿想着,那是自己出生前的事了。她今年才二十九岁。
“不过……”
良多颇有点嘲讽地用下巴点了点校园,回过头来。
“那时操场可没这样的照明设施。看来学校也赚了不少钱吧?”
绿慌忙地责备良多。
“少说两句……”
绿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谁知道哪儿站着学校的人。
良多冷笑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好不容易才挤出点时间过来,能早一分钟回去也是好的。
刚看完时间,大厅就响起了孩子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老师领着孩子们走了过来。终于能从考试中解放出来,一看到父母,孩子们顿时一齐撒开腿,朝着父母的怀抱飞奔而去。
“在座的各位家长,今天的考试到此结束。请大家回程一路小心。”
领路的女老师行了一礼。
“今天谢谢您了。”
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近百人的家长们齐刷刷地低头致谢。
领路老师的身影消失的同时,大厅顿时热闹起来。
“开心吗?”
绿抱紧庆多问道。
“嗯。”
庆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道。绿真切地感受到上补习学校的成效。正因为花了许多时间,在庆多的小身体里培养出了这种能力,才没有让他承受巨大的负担。虽说也有不少令人不快的事,但总算能给自己一个交代:送去补习还是对的。
“庆多。”
良多叫住庆多。
“没有跟爸爸去过露营吧?”
“嗯。”
庆多依旧满脸天真无邪地回答道。
“那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良多的话语里并没有责怪的语气,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补习学校的老师让我们这么说的。”
听到这回答,良多呼出一口气。
“哦,这样啊。这补习学校真是了不得啊。”
良多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他一边摸着庆多的头,一边轻声笑了起来。
绿压低声音对庆多说:
“对哦,可了不得哦。还说了‘最喜欢的是妈妈亲手做的蛋包饭’呢。”
绿和庆多就像密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一齐压低声音偷笑起来。
良多也被逗笑了。绿的厨艺绝对不差,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拿手。但不知为何,庆多却爱极了附近一家肉店用老油炸出来的炸鸡块,若要给他什么吃的做奖励,必然会点名要这炸鸡块。妈妈亲手做的蛋包饭反倒排到第二,但补习学校说妈妈亲手做的蛋包饭会在考试中更为有利。
庆多一边朝正门走去,一边专注地给妈妈讲自己做的塑料“可爱小怪兽”。
良多这边耳朵听着,那边脑子却已经在考虑工作的事了。
良多在学校旁边的收费停车场跟绿和庆多告别。他本来提议开车送两人回家,不过绿知道良多工作忙,便拒绝了。说正好半道上想买点晚餐的食材,要坐公交车回去。
良多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起在收费停车场见到的那两个家庭。毫无疑问,那两家也都是来考试的。两家的父亲看起来都比良多年长。而且,两个父亲开的都是同品牌的、德国车中最高端的车型。
良多的车是日系的。虽说是日系车,这个个价格买辆外国车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在良多从事的行业中,比起招摇的外国车,日系车更受欢迎。即便如此,跟那两位父亲开的车比起来,价格肯定是逊了一筹。
但是,也绝不是拿不出手的价格。良多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暗自较劲。
良多在大型建筑公司——三崎建设工作。那是被称为“超级建筑公司”的日本五大建筑公司之一的公司。最近,公司在临近东京站的地皮上建了一栋地上二十层的新大楼,良多所属的建筑设计本部位于第十九层。建筑设计本部作为公司的明星部门,设计了许多被称为城市地标性建筑的大型建筑。而良多作为实质上的一把手,管理着整个团队。
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后,良多乘上电梯,整个心思都在汇报上。应该是没什么遗漏了,但他追求的是精益求精。
电梯静寂无声地往上爬,轻柔的声音响起,十九层到了。
刚跨出宽敞的电梯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体格健壮、身着西服的男人走了出来。
“哎哟,被发现啦。”
边说边笑起来的男人正是良多的上司——上山部长。
良多停住脚,弯腰恭敬地鞠躬。
“您辛苦了!”
头刚抬起,良多就笑眯眯地调侃起来。
“稀客啊,大周六的。”
上山那粗犷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本来还想着在你来之前就溜的。”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办公室。
“那个CG(计算机动画),做得不错啊。”
上山说的是为本次汇报制作的CG。模型固然重要,但就传递出的信息量而言,CG影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影像中除了建筑物本身,还能使用特效和音乐,有时还会采用动画。毫不夸张地讲,CG的效果决定了汇报的成败。
“谢谢!”
良多说着鞠躬行礼,却故作姿态地昂首挺胸,摆出一副骄傲的神色。
“把外协公司折腾得够呛吧。”
上山边说边戳了戳良多的胸口。
良多夸张地做出要吐出来的模样。
良多是个容不得妥协的人,一旦有了明确的蓝图,就会将之贯彻到底。这还是从上山那里学来的。
“毕竟让他们返工了三回。”
面对良多毫不留情的否定,CG制作公司也有了情绪,双方还因此起了点争执。虽然这事没有劳烦上山出马就已经解决了,不过流言大概早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保持距离,观望但不发声。上山是有“容人之量”的人。
“交给你啦。”上山用力拍了拍良多的肩膀,轻声在他的耳畔叮嘱道。
只这一句,便让良多豪情顿生,宛如过了电一般通体酥麻。
良多鞠躬行了一礼。上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经手的建筑数不胜数,建造过程中造就了无数的传奇和英雄事迹,可以说是支撑着三崎建设走到今天的人物之一。如此传奇的男人如今已五十五岁。有传闻接下来他将就任公司董事,也就是所谓的离开一线,进入管理层了。而良多正是被视为其接班人的存在。如果天从人愿,他将成为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部长。
“我这碍事的就赶紧闪人了。”上山半开玩笑地朝电梯走去。
良多追上正要乘电梯的上山。可万万不能就这样把他当“碍事的”给送走了。
“啊,我马上完事。要不要一起去上次的那家店?”
前几天去过一家小料理店,店里的下酒菜个个都口味绝佳,令上山赞不绝口,这种事良多自然是记在心里。
上山苦笑道:
“抱歉啊。我接下来要跟老婆去银座看电影。”上山边说边走进了刚刚抵达的电梯。的确,他脖子上绕着的围巾款式时尚别致,透着“要去银座约会”的情调。
“有个优秀的部下,上司就得忙着服务家属咯。”
上山的话令良多十分受用。他虽然极少夸人,但一旦要夸,便总要加些叫人难为情的话。
电梯门缓缓闭合,良多深深地低下头。
“拜托啦。”
门即将闭拢时,上山说道,声音温和而体贴。
“好的。您辛苦了。”
良多朝着已经关上的门又鞠了一躬。
建筑设计本部所在的楼层十分安静。虽然周六施工现场还在作业,但建筑设计本部基本上维持周末双休的制度。但此时此刻,偏安一隅的会议室却忙得如火如荼。包括良多在内,有五名男性职员和三名女性职员在场。每个都是年轻有为的精锐干将。他们团团围在放置在大会议桌上的模型周围。那是位于市内的巨大候机楼前的一个再开发项目的模型。建筑物大面积采用了具有开放视野的玻璃,建筑物外侧还设置了巨大的螺旋阶梯。
由于这巨大的建筑物整体都被玻璃覆盖,所以看上去宛如直达苍穹的回廊。建筑物前是一个绿化公园。虽然空间有些浪费,但根据政府规划的要求,这是进行大规模开发项目时必须尽到的义务。
“南面是这个方向吧。”
良多一边审视着公园,一边询问负责模型的男职员。
“对,太阳是这样照过来的。”
这个后辈用手展示着日照的方向。看完,良多略微沉思:即便是冬季,这种设计也应该可以保证日照的面积。根据个人喜好不同,这将是一个绝佳的去处。
“在公园散步的不应该只有单人和情侣吧。”
这说的是公园里摆设的人物模型。
“多加点一家人的模型吧。”
对良多的这个提案,所有人都表示赞同。
“再加点遛狗的……”
另一个男职员进一步拓宽了思路。良多当即应允。
“嗯,不错。再稍微增加点居家的感觉。”
这是模型里欠缺的视角。汇报时虽然强调了面向家庭的用心之处,但着力点都放在了建筑物本身,在公园这个“多余”部分的细节上,却没有体现出更多的“家庭感”。
良多看着模型,脑海里描画出和庆多在公园玩耍的情形。要是没有组建家庭,可能这个视角就被忽略了。他试着在脑海中搜寻更多和庆多在公园玩耍的记忆,却发现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
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将良多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各位,头儿请客叫晚餐了,要点什么,比萨还是小锅什锦饭?”
伴随着这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松下波留奈。她修长的身躯裹着紧身的灰色西装,大眼高鼻,五官精致,虽然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年纪,外表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她手里拿着外卖的菜单。
头儿指的是良多。当然也可以称呼职位,但“头儿”这称谓已经深入人心。
“晚餐吃什么比萨嘛。”
良多虽然表达了不满,但年轻人似乎已经决定了比萨,一个个当即嘟囔着“多谢款待”,从波留奈手里拿过比萨店的菜单选了起来。
团队副手波留奈看着良多,这是不同以往的深深凝视。良多退缩了,移开了视线。波留奈发出轻笑,仿佛在嘲讽“服务家庭”归来的居家好爸爸的“置工作于不顾”。
“十分之一的通过率,真的很难呢。”
随着钢琴曲的节奏切着葱,好幸福呀
绿一边在最新款的一体式厨房的深水槽里清洗着土豆,一边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边,与独居在前桥的母亲通电话。说话的声调略微带着些故乡群马的口音,只有同乡人才分辨得出来,根本算不得是方言。
“我最开始想的是公立也行。但良多说,与其事后辛苦,倒不如现在努力一把还轻松些……嗯,我现在也觉得幸好加了把劲。但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呀!”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家中固定电话的来电铃声。
与厨房连成一体的客厅地板上放着一个坐垫,一直坐在坐垫上玩游戏的庆多站起来,朝放在厨房柜台的分机走去。
“是爸爸。”
绿点点头。良多很少直接打家里的固定电话。绿心中略有些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呢?她跟母亲说了句“我再给你打电话”就挂断了。
“喂?”
没等绿去接,庆多已先拿起了面向客厅摆放的柜台上的分机话筒。
“是爸爸?”
绿询问了一句,庆多却默不作声。如果是良多以外的人打来的电话,庆多就会一言不发。绿擦干湿漉漉的手,拿过电话听筒。
“您好。”
一个从没听过的男性声音以格外殷勤的语调开始自我介绍。不是推销产品的。绿有些不安,换了只手,把听筒紧贴着耳朵。
从总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出发,若是走首都高速公路,周末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家。而且良多对于规避拥堵的走法早就烂熟于心,即便是工作日,通勤时间也就一个小时。所以就住在市内而言,这样的区间算得上是轻松惬意的。
良多驱车爬上自家公寓前的斜坡。从坡下朝坡上看,一座地上三十层的公寓大楼高高耸立。在这本就是几乎没有高层大楼的地段,更是格外显眼。
公寓的停车场在地下,停车场内排列的尽是些国内外的高档车。良多把车停在一个角落,用专用的钥匙打开了电梯入口的门。
间接照明把电梯间照得柔和明亮,通向电梯间的通道上铺着黑色大理石,皮鞋敲击在大理石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令人身心愉悦。
良多钻进电梯,按下了二十六层的按钮。
从房内打开客厅门锁,是庆多小帮手的工作之一,只是参与这一工作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候良多回到家时,庆多已经睡了。
“爸爸回来啦。”庆多接过良多手里的外套,朝客厅跑去。
庆多已经泡完澡,换上了睡袍,戴着绿亲手织的毛线腹带。他睡到半夜总要蹬好几回被子,保暖的腹带便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庆多把外套放在餐桌旁的椅子靠背上后,便迅速占据电视机前的领地,继续他的保龄球游戏。他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越发睁得大大的,整个心思都在游戏里了。
出来迎接的绿把良多的皮包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我还以为要更晚些呢。”
周六本来是休息日,但良多基本不休息,深夜回家也已是家常便饭。而他这个人,并不会因为这些就疲惫不堪。
一边脱西装,一边走进客厅的良多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庆多。
“哦?钢琴已经练完了吗?”
“我想着,考试也结束了,今天是不是就算了……”
绿的话像是在辩解。
“连你都这样要怎么办?这种事一旦休息一天……”
妻子抢过丈夫责备的话头。
“要补回来的话,‘就要多花三天’,是吧。”
虽说是戏谑的语气,但绿满脸堆笑地这么一说,良多也被逗笑了。
“来,练钢琴吧,庆多。”
“嗯。”
庆多马上关掉游戏的电源,收拾到固定的位置。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绿催促着庆多坐在钢琴前。虽说时间还早,但很多人对休息日晚上的噪声格外敏感。虽然家里已经完善了隔音设施,但绿还是把钢琴的音量调低了。庆多开始了弹奏,曲目是《郁金香》。他的指法还有些生涩。
“是吃完饭回来的吧。泡澡的热水烧好了。”
“就吃了一块比萨。”
良多一边解开领带,一边叹着气说。那会儿完全没有吃晚餐的胃口,也就没动手,结果年轻小伙子们就如风卷残云般瞬间把良多的那份也吃了个干净。
“啊?那你跟我联系一下也好呀,哪怕是发条短信。”
绿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餐。
“没有米饭了。最快的就是乌冬面,是三村先生从香川寄过来的。”
“啊,那就吃乌冬面吧。拜托煮生一点啊,硬一点。”
“不会再失败啦……”
面刚寄过来的时候,绿急于试着下锅,结果弄错了烹煮时间,煮出来的乌冬面完全没了嚼劲。
“啊,这次肯定不会出错的,不过,不放鸡蛋哦。”
釜扬乌冬面浇上生鸡蛋和酱油,这是良多的心头好。
“啊?放吧。”
“不行,胆固醇太高了。”
“就一个不至于吧,对吧?”
良多向庆多要支持票。
庆多停下弹钢琴的手,面朝良多,两臂交叉摆出一个大“×”。
“不行!”
良多顿时全身泄气了般扑倒在桌上,就像被手枪击中的大反派一般。
庆多高兴得哈哈大笑,又很快投入到钢琴的练习之中。
“为什么不行呢?”
本该死去的大反派又复活了,他轻手轻脚地从庆多的后方靠近,把手伸向键盘,和庆多一起弹奏《郁金香》。
绿在厨房凝视着父子连弹的背影,合着两人演奏的旋律,有节奏地切着大葱。
这样的时光要是能多一点该多好啊 ,绿心想。
本文摘编自
《如父如子》
: [日] 是枝裕和 / [日] 佐野晶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博集天卷
译者: 丹勇
出版年: 2018-4
| 飞起来的各种东西
配图 | 《如父如子》
| 魏冰心
知识 | 思想凤 凰 读 书文学 | 趣味
如何评价『そして父になる』(如父如子)这部电影?
《如父如子》讲述的是绿与庆多这对非血缘父子之间的深刻情感故事。 影片以绿第一次将庆多带回家的周末为开端,绿与妈妈决定离开熟悉的生活,前往一个陌生之地。 这次行动如同私奔,充满了决绝的意味。 庆多对绿抱有满眼的期待,他询问绿是否父亲也会一同前往。 在整部影片中,庆多的眼神始终洋溢着对绿的敬仰与想要让绿满意的决心。 他明白自己肩负的任务,也学会了通过时间寻找答案,不再提问。 影片中关于相机的描写略过不提。 东方文化中,情绪和心事往往内化和掩埋,因此,这些情感在观众心中涌动,如同内心深处的波涛。 这些情绪在一代又一代的人中传递,形成了《如父如子》独特的观影体验。
福山雅治《如父如子》结局怎样了?
好片子都是没有结局的,要说结局的话就只有他们的现状一直保持下去,长大后孩子都是会各自了解的了
《如父如子》——谁是谁的儿子,谁又是谁的父亲
从小到现在,都觉得父亲是威严和权力。 没想过,父亲也许只是年长的人,对于父亲这个角色他一点主意都没有,反而需要儿子来指导父亲如何成为真正的父亲。 但从哪一刻父亲才知道自己能撑的起父亲这个称号呢!? 《如父如子》就是在探讨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父亲的故事。 故事不复杂。 讲述因为抱错孩子后发生在两个家庭之间的故事。 野野宫良多是个年轻有为的建筑师,优秀强势,多金帅气。 他的老婆野野绿相比他就逊色多了,很普通的一个家庭主妇,没主见,什么都听他的,活得卑微,连激烈的情绪都没有。 他们拥有唯一的儿子庆多。 庆多是个胆小懦弱善良的孩子,努力但资质普通,没有继承良多的钢琴天赋,长得也不像良多。 当庆多终于被成华小学录取时,却接到医院的电话,被告知他们的孩子被抱错了。 他们的孩子和斋木家的琉晴被互换了。 接着就开始与斋木家见面,交换孩子住宿,最后互换孩子。 故事的上半段很压抑,觉得良多的家庭一点都不幸福,绿总是没什么情绪,良多总是很忙碌,庆多总是在敏感的捕捉父母的情绪,很怕惹怒父亲。 交换孩子后,由于两个孩子的家教完全不同,所以出现很多问题。 斋木大雄是个不拘小节,穿着随意,但心胸宽广,他特别喜欢孩子,是一位愿意把时间花在孩子身上的父亲。 由佳里美丽动人,善解人意,是对所有的孩子都一视同仁的好母亲。 庆多在斋木家过得很开心。 反观野野宫家,夫妇俩和琉晴存在各种摩擦,绿不懂得如何与琉晴相处,和琉晴呆在一起的绿很痛苦,常常因为思念庆多而落泪,由于丈夫同意换走庆多后,对丈夫由之前的言听计从变成冷淡,她痛恨丈夫对庆多的冷血,痛恨丈夫因为血缘关系而放弃庆多。 而良多,他想把对庆多的那套用在琉晴身上,没想到琉晴的优点都不像自己,却和自己一样强硬不妥协,良多在教育琉晴上,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良多和妻子绿的关系濒临破裂,琉晴又事事都不按自己的要求,工作出色却得罪上司,结果被降职到冷门的技术研究部……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以前用强势、不妥协的价值观建立的世界开始土崩瓦解。 因为工作的降职,使良多不像之前那么忙碌,有更多时间呆在家里,他开始反思自己,反思他对继母的伤害,并做了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他打电话给继母,矫情的寻求继母的原谅。 反思他对庆多的伤害,当他意识到他伤害了最崇拜他的庆多时,他驱车前往斋木家请求庆多的原谅。 抱错孩子对于很多家庭来说是个灾难,但在是枝欲和笔下,这种灾难在亲情血缘的酝酿下,让一个父亲真正担得起父亲这个称号。 对于如何做好一名父亲,我也很困惑,我们的社会似乎更多的提醒女性如何做好一名母亲,但对父亲承担的责任仅仅是赚钱养家,就像刚开始良多的做法一样,拼命加班,努力升职加薪,在最贵的地方买套两居室,让老婆成为家庭主妇,这是良多对父亲的理解,他甚至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比他嗜酒嗜赌的父亲强多了,他因此洋洋得意,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回到家就在妻子儿子面前扮演权威者,要求儿子好好弹钢琴,看不惯儿子懦弱的性格,不愿花时间陪儿子玩,因为他永远忙碌,永远加班,永远有比妻儿重要的工作。 可是他不知道公司没了他一点都不打紧,儿子却不能没有他。 庆多在斋木家表现得越来越好,是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上进,完成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他就可以被父亲接回家。 他坚持弹自己不喜欢的钢琴,只是因为有次他弹得很好,得到了父亲的夸奖。 多么让人心疼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捕捉父亲对他的一点点关注。 可是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把他送的玫瑰乱扔了。 在斋木家等来的是接走琉晴的父亲,而不是自己。 不过幸好良多在沙发缝里找到一节玫瑰枝,在庆多留给他的相机里找到庆多眼里的父亲。 才让他意识到在庆多心中他一直是父亲,而他也意识到和庆多生活了六年,他和庆多已经有割不断的亲情了。 最后他赶到斋木家,和庆多及斋木一家幸福的组成了一个大家庭。 也许我们都是在一边做儿子一边做父亲的路上成为真正的父亲。 我爱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