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刘海粟,人们想到的多是绘画大师、美术教育家。有学者认为,刘海粟在书法上的研究并不低于他的绘画,甚至在"书"中投入的精力比画还多。刘海粟不但能写各种字体,字法、笔法和墨法上也都展现了与前人不同的风格,创造出强烈的个人特点。
今天,刘海粟美术馆迎来迄今最大规模的刘海粟书法展"百年吞吐",以全馆所有展厅来呈现。集结的超过200件展品,几乎囊括了刘海粟所有书法力作,引领观众步入刘海粟书法艺术的殿堂,体悟其笔墨间肆意奔涌的情感与生命之真挚告白。
展览把中国传统书法这一深入中国人骨血里的"文化基因"的生发演变作为主线,以作品为主角,分六个篇章《诗书传家 笔歌百年》《见字如晤 纸短情长》《吐故纳新 蝉蜕龙变》《四海风云 百年沧桑》《笔耕墨舞 纸上江山》《沧海一粟 壮丽一生》展开,讲述刘海粟百年恢弘跌宕的人生故事。此次展览总策展人、刘海粟美术馆副馆长靳文艺说,这是一个学术研究展览,也是一个普及书法知识的科普性展览,更是一个刘海粟先生学习书法的人生励志故事。
既有"大江东去"之壮阔豪迈,亦含"小桥流水"之柔情细腻
刘海粟的很多书法,都呈现出"大江东去"般的壮阔豪迈。步入第一展厅,并排悬挂的榜书"砥柱东南"和"华夏天葩"磅礴而出,力透纸背,尽显书者胸怀之广阔,铸就了其书法之独特风骨。
刘海粟的书法,得益于家学渊源厚植的根基。他自幼临习颜柳诸家法贴,楷隶行草篆,诗书画印拓,长久育习积淀了中国传统书画的审美法度。此次展出的作品中,有刘海粟的不少临古作品,时间跨度自青年时代到老年都有。例如,他1942年所写的《临东坡行书-黄州寒食诗帖》展现出稳健的笔触,既有伸展的动感,又规整有序,形神兼备;1981年临米芾行书《重九会郡楼》行云流水,炉火纯青。
刘海粟习书历程中,康有为对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5岁那年,刘海粟拜师康有为。康有为对刘海粟的书法训练非常严格,手把手教他如何悬腕、执笔,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姿势都要细细纠正。这种严谨的训练,让刘海粟的书法技艺迅速提升,他掌握了康体书法的精髓,甚至到了可为康有为代笔的程度。后来,刘海粟在上海美专里设了一间自己的工作室,请恩师赐名,康有为为他题写了"存天阁"。这幅字就出现在此次展览中。
从康有为那里,刘海粟继承了"学书必从篆入"的书学思想。康有为晚年,也一再强调,让刘海粟要去临大篆,主要就是指散氏盘。此次展出的刘海粟最长书法手卷《临散氏盘铭》就体现了这样的尝试,尽显古朴厚重、线条流畅。
然而,刘海粟也有不少作品有着"小桥流水"般的柔情细腻,这在他的家书中,有着明显的体现。
展览展出的刘海粟给太太夏伊乔的信就有五封。书信的内容,即有对家国天下的关心,对艺术理念的探讨,也有与亲戚朋友的往来与讨论,有一粥一饭、生活琐事、家长里短的交待。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可爱的"吐槽"。例如,他吐槽那些慕名而来的粉丝,写道"每天来人太多,厌倦已极,张纪恩前天清早就来,还同了三个青年,小青年给挥出去了",又说"我又不是熊猫,看什么!"字里行间,一个立体的、丰富的、有趣的刘海粟跃然纸上。
刘海粟写给子女们的不少书信,也在此次展览中。有一封是他1979年写给小女儿刘蟾的,起笔便称呼"小妞爱女",让人们得以窥见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电子时代到来之前,手写的书信是人们最重要的远程交流方式。这些家书、信札尽管不如对联、匾额、题字等正式,也并不承担什么宏大的寄托, 字迹未必工整,也未经深思熟虑,但可能正是这种不装、不端的状态,展开了书者更松弛、随性、真实的的样子,帮助人们更真切地了解一个人的真性情。
书画合一,知行一致,彰显出强大的创造力
值得一提的是,刘海粟的书法之所以独树一帜,与他既是一位书法家又是一位技艺精绝的国画家有着直接关联。此次展览特别揭示了这样一种关联。
中国书法始于象形文字,肖形表意,因而可谓书画同源。刘海粟的绘画与书法正是互相连通的,其书法融入了绘画这一视觉艺术的审美法度。书与画两者神形兼具,参透其中。这一点,在刘海粟许多后期印象派风格油画的用笔中,可以看到其学习康有为中锋用笔那种笔枯墨尽留下的飞白"雨夹雪"效果:有意避免线条的平直而似草书笔法勾勒,正契合了塞尚、马蒂斯、梵高、毕加索等革新派大师的表现技法。
同时在此次展览中现身的两件刘海粟国画《清奇古怪》,分别创作上世纪50年代与80年代,画的都是苏州光福司徒庙的汉柏"清奇古怪"。画中对于古柏枝干的勾勒、描绘,分明用的是"写"出来的书法线条,刘海粟以苍劲古拙之笔,写出了古柏的苍颜卧姿,却有升腾万里之势。
有人指出,刘海粟的书法实践和理论也是高度一致的。他一直找寻"书写"所蕴含的规律与章法,吐故纳新不断把经验总结成新的理论成果。正是这种不息变动精神,使他驾轻就熟地将画法糅合碑碣在书法中纵横挥洒。
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孙晓云指出,刘海粟生长的时代,正是从清代阮元、包世臣直到康有为,形成完整碑学体系的时代。刘海粟完整准确把握住这一时代艺术发展规律,从篆书入手,兼具商周金文的凝重古朴、汉魏碑刻的刚健厚实和宋元法书的使转流美,不拘泥于一碑一帖,也不囿于某家某派,兼收并蓄终归化为自我,经典传承实为推陈出新。重金石,尊碑版,保持了帖学结构的优美与从容,同时具有雄浑苍茫、浓丽宽博的气象。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他独树一帜,不同于普通写碑的书家,风骨来自于金石碑版,血脉来源于宋元法帖,气韵则是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一脉相承。刘海粟的书法与他的画作浑然一体且相得益彰,自然天成而千世留名。
著名艺术史学者、波士顿大学终身教授白谦慎坦言,如果今天让我来开一门关于20世纪中国书法的课,或是撰写20世纪书法史,我一定会用相当的笔墨来讨论刘海粟书法,因为这是他在中国艺术教育史、现代绘画史之外,本就应有的一席之地。
回顾刘海粟书法百年吞吐的艺术人生,低吟浅唱,情真意切,俯仰苍穹,磅礴跌宕。从母怀习字到勤学磨砺,从拜康有为为师到转益多师,从逆境踔发到顺意挥洒,"吐故纳新,蝉蜕龙变",最终臻至人书俱老境界,"海到尽处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读懂了展览呈现的刘海粟学习书法艺术的人生励志故事,就读懂了刘海粟。
此次展览同时出版了"百年吞吐——刘海粟书法大展"图书,展览学术顾问白谦慎专门撰写了近四万字的《刘海粟书法刍议》。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1月15日。
:范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