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
即便没有读过《老子》,绝大多数国人也熟知这一句,这也是《老子》又名《道德经》的原因之一。但直到上世纪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出土,今人才知道《老子》中最为人熟悉的这一句,其实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被篡改过了。
今年是马王堆帛书出土五十周年,近日中华书局专门出版了一套马王堆汉墓发掘五十周年版的《道德经》以作纪念。只要对传统文化感兴趣、对古籍稍有了解就会明白:
古文献的忽然现世,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意义,用惊天动地来形容都嫌太过肤浅。
纪念版装帧源自同时出土的马王堆帛画
壹
极其重大的发现,事前往往毫无征兆。1973年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西汉女尸及多件珍贵文物,引发巨大关注。因此对接踵而来的二、三号墓的发掘,人人都充满期待。一号墓的发掘经费只有六千元,而二、三号墓猛增至20万元,在当时堪称天文数字。
先发掘的是三号墓,但深入之后才知道:不仅棺椁规模比一号墓的辛追棺要小得多,而且事后开棺发现只剩骨殖,令期待“再现一具古尸”的专家们大失所望。因此三号墓的主要收获,只有内棺和外椁之间四个边箱中的文物,现场看也就是一些漆器、木俑之类的。
东边箱中,有一个编号57、全长60.2厘米的漆奁,通体黑色无纹饰,杂在一堆漆器当中丝毫不引人注目。打开漆奁是一个由五个空格组成的空间,从其中一个空间内提取出两卷竹简后,考古人员估计不可能有大的收获了。
不料竹简下还有一堆叠成长方形的丝帛,由于年深日久,除霉变外还粘连在一起。好不容易把这些丝帛提取出来,却在漆奁的另外一个空格中发现了更多的丝帛。这批丝帛被送往北京故宫博物院清理揭裱,才发现是一批帛书,即写在丝帛上的典籍。
由于帛书成本高昂、不如竹简木牍常见普及,又是本质为蛋白质的丝织品,在地下更加容易腐朽,所以之前发现的竹简远多于帛书。经过整理,成果更令人难以置信:不仅有二十多种共计十二万字的古籍,更珍贵的是包含甲、乙两种完整的《老子》写本,价值无法估量。
《老子》帛书乙本(图源 湖南博物院)
古希腊典籍如荷马史诗、柏拉图及亚里士多德的相关著作,是写在一种名为莎草纸的古纸上。近代尤其二十世纪以来随着考古学的发展,在欧洲多地发现了众多的莎草纸残片,但几乎全为只言片语,重要如《理想国》这样的典籍绝无完整的全本。如马王堆帛书《老子》这样两千多年前的完整古籍现世,不仅在中国前所未有,放眼世界亦是。
而仔细审读后才发现,“道可道,非常道”竟然不是《道德经》的本来面目,而这一错已经错了两千多年。
贰
并非人人皆知的是,赵云自称“常山赵子龙”中的常山郡,其实本来叫恒山郡。而自古居住于月宫中的嫦娥,本名也其实叫“姮娥”。如此种种,都因为西汉汉文帝刘恒即位后,为了避其名讳而改“恒”为“常”所致。
而帛书老子甲本的第一句就不避“恒”讳,为“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也就是说,除了虚词增减上的不同,其实本来应该是“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不要小看这一字之差。虽然“恒”“常”意义接近,但毕竟此字非彼字,如“父”"爹"“爸”意义虽同但彼此不可随便代替。尤其在现当代语境中:恒是Always,常是Often。而且不仅这一处,老子书中其他用“恒”的地方,也统统被改成了“常”,比如“道常无名”。不是帛书出土,当下很难想象两千多年来无数人研读《老子》,却根本不知道第一句就连最基本的字都并非原文。
元代书法家赵孟頫书写的《道德经》,只能是“非常道”“非常名” 图据IC
帛书出土前,时人研读的《老子》有两个不同版本的文本最为常见:魏晋时王弼所注解的版本,以及托名西汉河上公的注本。王弼本在士大夫中更为流行,比如钱钟书就说他从小读王弼本,一生都觉得好;河上公本在道教信徒中更流行,注解也偏于神仙养生一路。
帛书出土后由于时局所限,海外第一时间并不知情。等到改革开放,相关论文著作面世,海外汉学圈兴奋得快要炸开来:帛书老子甲、乙本作为当下现存年代最早的版本,比任何后世版本都更接近老子的原作面貌。从魏晋唐宋至晚清民国,苏辙、王夫之、俞樾、胡适……历代数不清的大学者想见而无缘得见的文本,就这样呈现于千万人之前。
陕西考古博物馆,靖边杨桥畔杨一村东汉墓M1壁画,孔子见老子图 图据视觉中国
除了“恒”变“常”这样的避讳改字外,学界还利用帛书《老子》版本厘清了很多困扰已久的问题。无论是王弼本还是河上公本,都有“无为而无不为”的表述,然而在帛书里,就算用显微镜也找不到这一句。惊喜的学者们一边感叹后人造假厉害,一边抓紧时间著书立说,“我宣布:从此将‘无为而无不为’六个字永远开除出《老子》。”
没有想到的是,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叁
1994年,湖北荆门郭店村,一伙外来盗墓贼勾结当地村民,集体盗掘当地古墓。由于盗墓贼没有文化,导致郭家岗一号墓中一具罕见的湿尸被警方找到时,已在下雨天的烂泥地里放置了数日。由于罪行严重,盗墓集团为首的三人被抓获后统统被判死刑,而最后一名主犯直至2017年才落网。
事已至此,考古工只有抢救性发掘。盗墓贼盗掘了两座楚墓,在距郭家岗一号墓仅有1公里的郭店一号墓中,考古人员伸手进入内棺头部边箱时,一片竹简自己从水中浮了上来。
“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只半年”。竹简在干湿相间的环境里纵然腐朽最快,但保留最久的湿环境,其实是指密闭状态下隔绝雨水和地下水的形成的蒸馏水环境,尤为可遇不可求——即便如此,由于在湖北早已有如睡虎地等众多竹简出土,考古人员当时也没太当回事,常规带回清洗处理。
结果一整理,又是一个巨大到震惊的发现:战国时期的三种《老子》文本,以及十余种从来不为人知的古籍。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学者庞朴指出:仅就其实物价值而言,这已是世界上目前可见最早的原装书。
《老子》竹简甲本(图源:荆门市博物馆)
都不用考虑具体文本如何,仅仅就其抄写年代而言,已经足以重新审订学术史。
上世纪三十年代,关于《老子》成书年代的争论分歧成为一时焦点,以梁启超、顾颉刚、钱穆和冯友兰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老子》并非如《史记》所述那般早于《论语》,其成书不早于战国末期;以胡适为代表的学者,则坚持认为推翻《史记》结论、判定《老子》晚出的证据不足。双方各自著文论述,莫衷一是。
据学者张中行回忆,有一次钱穆、胡适二人在北大教授会上相遇,钱穆说:“胡先生,《老子》年代晚出证据确凿,你不要再坚持了。”胡适当即回敬:“钱先生,你所举的证据还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连我的老子也不要了。”胡适以“不要亲爸爸”来反对,足见双方分歧之激烈。
如今胡适、钱穆都已作古,而郭店楚墓的时代据考古鉴定,定在战国中期末段即公元前300年左右。墓中发现的竹简本《老子》,抄写时已不晚于战国中期,而成书年代只会更提前。因此郭店竹简一出,钱穆生前长篇累牍的“《老子》成书不早于战国晚期”的考证即全盘崩坍。胡适泉下有知,也会笑到最后。
另外,郭店竹简虽然只是全本《老子》的节选本,总字数约为完整版的三分之一,但其中赫然有“无为而无不为”一句。之前言之凿凿将其加以开除的学者,又赶紧修改论著亡羊补牢。总之之前的断言越坚决,之后的打脸声就越响亮。
学无止境,所言不虚。
肆
1899年殷墟甲骨文的发现,是文字学上的大突破。1900年起敦煌卷子的发现,令学者得以窥见古籍在六朝唐人笔下的模样。而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后,各地古籍的陆续出土,更使重新审视以及改写中国思想史、文化史、学术史成为可能。
除马王堆帛书出土《老子》及《周易》之外,1972年山东银雀山汉墓中出土《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等古兵书;1973年河北定州八角廊汉墓出土《论语》等简牍,字数接近今本《论语》一半;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遗址出土《诗经》《楚辞》汉简,还有《庄子》中的《则阳》《外物》《让王》等残篇;2008年清华大学受捐的2500多枚战国竹简,中有失传千年已久的《尚书》篇目……无论经、史、子、集,奠定两千多年以来中华文化基础的最核心的先秦典籍,都因为出土文献的现世而焕然一新。
成都天回老官山汉墓出土的医学竹简 鲍泰良摄
上世纪后半叶以来各地简帛文献出土,历史上仅有两次可比:一是汉朝初年,汉景帝的儿子鲁恭王刘余在曲阜为了扩建宫室而毁坏孔子故居,在墙里发现因躲避秦始皇焚书令而保留下来的《尚书》《礼经》等儒家古籍。二是西晋初年,盗墓贼盗掘汲郡(今河南卫辉市附近)的一座战国魏墓,由此发现的十余万言竹简。
书籍是见证文明、保存文化最具信息密度的载体,但书籍本身的载体又实在脆弱:竹木会腐朽、丝帛会化灰、纸张会燃火、硬盘会失灵。那些好不容易在墓中未朽的简牍帛纸,遇上粗鄙无文的盗墓贼也是命运多舛:除了汲郡盗墓贼把墓中竹简点燃作火把照明之外,不知曾有多少古籍,因盗墓贼的粗鄙而永远消失。
如《老子》这样的古籍,直接构成轴心时代以来两千多年国人的思想血脉,其影响更早已超出神州一域。在当下研读古籍,如果对出土文献视而不见,大概率只会因袭陈说、一误再误。五十年前马王堆帛书的出土,可以视为一个新时代的标记:
现代人能不断地目睹与更接近本来面目的古籍出现。这样的幸运,以往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有识之士梦寐以求,但始终没能等到。
文/启凌 苏静
“道可道,非常道。”包含了一个逻辑错误?请听我说……
白居易年轻时说过,道是说不出来的,为什么老子会留下五千言来说出说不出来的道呢?这才叫做驳论嘛,用老子的话反驳老子!!你不能用如来佛祖的话反驳耶稣的理论。 耶稣说如来的话是错误的,同样老子说宇宙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变”,这可以是你们所说的真理,但它不是道,他只是道的小一部分。 道你可以理解成规律,理解成真理,但是道是说不出来的。 宇宙唯一不变的就是变。 道德经里面也有差不多的一句话,反着道之动,相反的,变化的是道的根本。 对于你这个问题,我又有一个小问题,老子说说不出来的才是“道”,你现在把道翻译成了 真理,这对吗?正因为宇宙中唯一不变的是变,所以老子才不把道说出来,说不出来的东西就绝对不会错了!!道德经,也有一个假设的前提,这个前提就是道的存在。 就像宗教里面假设他们的神存在一样,这个神的存在就是宗教一切的基础。 你有这个疑问是因为你没有跟着道的假设前提走。 很明显“宇宙中唯一不变的是变”是真理,不是道!
老子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因为老子自己都会被后世的训诂家们给绕晕掉。 没办法,语言的发展越来越复杂。 老子表达不出来的东西,全被后世之人给解释出来了,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讲一个故事,先给这句话做个起步注解。
有一天,齐桓公小白在堂上认真读书,车轮工匠阿扁在堂下认真做车轮。 然后,阿扁就跟齐桓公没话找话,问他说:您看得啥书,我不认字,给我讲讲哈。
齐桓公一脸不屑地说:我在看圣人的书,你个土鳖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阿扁则继续不耻上问:那圣人还活着吗?
齐桓公真心不耐烦了:死了、死了,早就死了。
阿扁则立即反唇相讥:原来你就是在看死人留下的糟粕啊。
齐桓公已经怒不可遏了:你个瘪三,寡人岂能容你放肆!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出个道道儿来,否则我把你个土鳖烤成土鳖干儿。
然后,这个做了一辈子车轮的阿扁,就给齐桓公讲了一个关于车轮道理:
而做车轮最难的地方就是如何把这些零件严丝合缝地组装在一起。 不留余地、组装不起来;余地太大,跑不了多久,车轮就会散架。 所以,做车轮,一定要不松不紧、严丝合缝,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你说做车轮难不难?但是再难也难不倒我,因为我能做到,这门手艺我玩得要多高明有多高明。 不要迷恋哥,哥就是这么牛,但扁哥我也有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我不能把这门手艺传给我的儿子。
为什么呢?因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这种手艺的精髓根本就讲不出来,我没法告诉给我儿子,所以也就没法传给他了。
而著书的圣贤,跟我这个做车轮的,也是一样。 圣人死了,然后就带着他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一起埋到了土里,所以只留下一些糟粕。 现在你看到的这些字,就是圣人留下来的糟粕。
车轮阿扁的道理,当然可以反驳。因为从逻辑上就能找出问题:你讲不出来、别人就讲不来吗?你现在讲不出来,以后就没人能讲出来吗?即便是你能讲出来,你那个更土鳖的儿子就能学会吗?
但是,这个故事能给这句话做第一种注解,那就是:能说出来的道道儿,都不是真正的道道儿。阿扁的表述太下里巴人,那就用士大夫们的阳春白雪:
所谓道,就是经书政教之道;所谓常道,就是以无为养神、以无事安民、含光藏晖、灭迹匿端。 所以翻译一下就是:道若可以言说,就不是永恒长在之道。
意思就是说,真正的真理,根本就说不出来;而凡是说出来的,就都是错的。
后世之人当然不服,于是就又有了两种解释。
第一种是:道可以言说,但不是人间常俗之道。
第二种是:道可以言说,但不是恒常不变之道。
所谓非人间常俗之道,基本就属于飞升上仙之道了,道教喜欢这个说法;所谓恒常不变之道,意思是说老子的道是变化无常的,唐玄宗提出了这个说法。
但是,老子的道到底是什么?你只有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能辨别这句话是啥意思。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引文太长,但这是老子对道比较详细的正面描写。编排到通俗地翻译一下:
你看它,但你却看不见;你听它,但你却听不见;你摸它,但你却摸不到。 在形象上你无从探究,只是一片混沌。 它上面不显得光亮、它下面也不显得幽暗,就是一种绵绵不绝的存在状态。 你可以说它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露形象的形象,就叫它“惚恍”吧。 你迎着它走,却看不到它的前头;跟着它走却看不到它的后面。 那怎么办啊?于是就有: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我们就要把握早就存在的古之道,来驾驭现在的具体时势,而能够洞彻到宇宙的原始,就是道的规律。
老子说的是啥玩意?玩我呢吧?
但老子开篇就说了:道可道,非常道。 你说不出啊,或你也不能说。 但可以把握这一堆描述的关键,那就是何为“道纪”。 一般的解释就是道的规律,但要探究本初就要从训诂上入手。
《说文解字》:统,纪也。
段玉裁注释说:每根丝线都有线头,这个线头就叫纪,而把一堆丝线的线头束起来,就是统。
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
于是,所谓统纪,就是指丝线的线头。 那么道纪的意思,就可以揣摩了,也就是道的线头。 结合“能知古始”这个前半句,就能知道了老子的意思就是:道之原、道之本。
于是,对于老子的思想,魏晋玄学家王弼一言以蔽之,就是:崇本息末。
就像大树一样,你要让它枝繁叶茂,怎么办?就是在树根之处浇水啊,你不能不管树根而去搞什么园艺修剪。 今天剪个风华绝代的树冠、明天披条价值万金的丝巾,这就是舍本逐末,这棵树肯定会被你玩死。
以上这些全是老子在玩比喻论证,论证的是什么?就是治理国家。 统治者治理国家应该怎么做?就是要“崇本息末”,别没事盯着树枝、树叶死命琢磨,根本是把树根涵养好。 而树根就是道之原、道之本。
于是,往后推,具体到政治实践上,就有了所谓的无为而治。 老子《道德经》不是教你做什么,而是教你什么也别做,因为你们做的都是舍本逐末的事;不是教你怎么做,而是教你为什么不做,因为崇本自可息末。
但,这里的“你”,是理解的关键。 我们之所以各种误解老子,就是因为把老子当成了在向你传道受业的至圣先师。 实际上,老子根本就没有教育芸芸众生的心思。 他不是在为大众立说,而是在为统治者,即诸侯王立说,老子教的是诸侯王不是老百姓。 所以,你不能把这个对象给搞错了。
老子时代没有活字印刷、没有现代出版业、没有互联网,所以它不会想着出本书发行十万册然后教育人民群众去怎么无为、怎么参道。
唐宋士大夫,比如杜甫的三吏三别、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都是在玩一种曲线救国。 在士大夫这个朋友圈里诉说百姓有多苦,然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唐宋士大夫可以发朋友圈,而老子时代比这还惨,没有朋友圈,没有士大夫阶层,所以只能直接向统治者、诸侯王谈治国之道。 所以,孔子是最牛的,为了能发朋友圈,先培养七十二贤人、三千弟子。 但老子不行,印书十万册以开民智,老子不想干;发朋友圈曲线救国,老子干不了。 所以,他的思想就是直接对诸侯王说的,让诸侯王明白道之原、道之本,让诸侯王不要舍本逐末,让诸侯王无为而治。
于是,道可道是什么道呢?就是治国之道,目的就是要“取天下”,这里的取就是“治”的意思。即所谓: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既然道就是治国之道,为什么老子却说“道可道、非常道”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你怎么就不说了?
一种原因是悟,老子获得的道是一种神秘体验,所以不能用世俗的语言表述。 一个原因是畏,人的理性总有触及不到的地方,所谓的治国之道就是自己的确认偏误和不靠谱的解释框架而已。
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这就是把道说出来的人,自以为道破天机,然后以智治国了,实际好心办了坏事,成了国之贼。 而垂拱而治、无为而治、不以智治国的,却在实践中实现了国之福。
或者,你可以直接采用唐玄宗的看法。
唐玄宗《御制道德真经疏》:非常道者,妙本生化,用无定方,强为之名,不可遍举,故或大或逝,或远或近,是不常于一道也。
把非常道解释为不是常而不变的道,认为老子的道是可以言说的,但老子的道不是恒常不变之道。
我们读老子,往往是一种“此种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感觉。 但这种神秘体验只是我们的感觉,而不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的道,很世俗,就是一种救世治国之道;老子的道,很直接,就是一种对诸侯王的正面说教。 但是,或许老子很敬畏,得道但不说道,因为“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或许如唐玄宗所言,“是不常于一道也”。
《胜天才王般若经》说:一切诸法皆不可说,其不可说亦不可说。 佛家比老子做的更绝,连不可说都不可说了。 “不可说”禅意满满,但属于佛家而不属于老子。 关于老子,我们也只能是在这不可说中强自为说了,给出或是确认偏误的解释、或是沙中城堡的解释框架。 至于其言为何意,已经众说纷纭了,所以只能见仁见智。
道可道,非常道
下面的解释很长也很全面,楼主要有点耐性才可以老子《道德经》八十一章中的第一章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 ”这是老子写《道德经》的开宗明义之句,其分量是极重大的。 如果这个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没有弄清楚,那么以下整本《道德经》都没有法子好好地读下去,更不要说如何去正确理解和实行了。 然而,这个“道可道,非常道”一句六字中,最关键的问题乃是:“常道”二字,到底应该怎样诠释、怎样理解呢? 论者或谓,老子既然说出一个“常道”来,而未加进一步的解释,正好给后人留有余地,帮他解释发挥。 纵观古今,对“常道”的解释大致分成两类:一是本着“六经注我”的原则,凭借自己的想象力与思辨力,创造或嫁接出一个“常道”的意义来;二是本着“我注六经”的原则,从《道德经》里去找“相近”的字眼,然后把它们“栽”到“常道”身上去。 如前者的方式,就是认为“常道”即是不可思议的、永恒不变的,那么它必定是超越于万有之上,或超越于可道之道的一种“东西”。 现存《道德经》注解,《河上公章句》虽归“六经注我”一类,但以长生成仙为旨趣,其所谓“常道”乃“自然长生之道”,故不入此类之大流。 后世解老思想之大流,至少可以上溯到王弼。 他的《老子注》被历代官学各界奉为“通行本”,他对此六句的解释是:“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 ”到唐高诱在注解《淮南子·泛论训》时,开始直白地说:“常道,言深隐幽冥,不可道也。 ”推到《关尹子》(伪书):“不可言者,即‘道’。 ”达到了极端。 从古至今,不知道有过多少人注释过《道德经》,恐怕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这么解说的:“可以被人说明的道,就不是那永恒不变的道。 ”或者是:“道可以说出来的,就不是那一成不变的永恒之道。 ”或许有人用些不同的字眼,但总体意义,都是相差无几。 我们查看过《道德经》的16种英文译本,这句话都被翻译为:“The Tao that can be spoken of is not the eternal Tao.”有些译文变易一些字眼,也于大意无害。 可见中外古今,俱是这般解说,就应该是铁定了的,不容别人置喙!可是仔细推敲起来,这种训释的本身,不仅文法上有问题,意义和逻辑上都自相矛盾。 “道可道”中,第一个“道”字是名词,第二个“道”字是动词,“可”字是副词。 第一个“道”字是一个总体的名称,它的内涵应该是整本《道德经》的内容。 “可道”,是去界定头一个“道”字,说它是“可以说明”的,引申来说,就是“可以思议”的。 因为“言”为“心声”,必先有思,后才有言。 根据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如:“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 ”(35章)“道冲而用之。 ”(4章)“上士闻道,勤而行之。 ”(41章)“以道佐人主。 ”(30章)等等。 这“道”不仅可以思维,可以议论,可以阐明,而且可以施行,并且很有实用价值。 因此,“道,可道(言说和遵循)。 ” 这句话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 反之,古今解老者流,以“道”为不可言,与《道德经》自相矛盾,就大错而特错了。 可是,跟着来的“非常道”这一句话就出了问题。 这个“非”字一般人都把它当“不是”讲,“常道”是一个专有名词,在五千八百多言的《道德经》中,只出现了这一次。 “常道”可以当“平常之道”、“正常之道”讲,也可以当“永恒之道”、“不变之道”讲。 二字《楚简》本不存,证诸《帛书》本,原为:“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今本以“常道”为“恒道”,盖为汉人为避文帝刘恒之讳而改。 把“常道”解释成“不变的永恒之道”,乍然观之,似乎比较接近“合理”,而古今中外一般学者也大都是这么解释的。 把“道可道,非常道。 ”前后两句话连接起来,就自然变成:“那可以思议的道,【但,并】不就是那不变的永恒之道。 ”这样初读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不过,如果我们把这句话反转来读,“常道乃不可道之道。 ”就是“那不变的永恒之道是不可思议的,不可言说的,不可施行的,不可实用的……。 ”这样一来,问题可就大了。 我们接着必定要问:第一,这个“常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既然提出这个名词,为什么不说它是什么,给它特别下个定义?第二,老子既然只提出而不加说明,大概是因为它是不可以说明的。 既然是个不可说明的东西,那么提它出来做什么?第三,老子在《道德经》第一句里,就提出一个“常道”的概念,可见是很重要的,甚至于比第一个“道”字还重要些。 可它又是一个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东西,那么把它放在第一句话里,除了“否定”了第一个“道”的总体意义上的重要性外,还有什么作用?第四,老子既要些写《道德经》来传“道”,而第一句话,就把“道”否定了,这是何苦来哉?因为除了“永恒之道”以外,就是相对的、暂时的、不稳定的“道”。 用整本书来描写那样无谓的相对的“道”,又所为何来?第五,在短短有限的五千八百个字里,要说“宇宙论”、“本体论”、“目的论”、“方法论”;还有政治、社会、经济、军事,甚至于策略。 这么多东西,为何还提出一个毫不相干的“常道”来?如此等等,还有许多连带的问题,问不胜问。 总之,是老子自己矛盾呢?还是解读老子的人矛盾? 实在地说,老子一书,“无”之以为用,“有”之以为利,非不可言说者也。 老子曰“美言”,曰“言有君”,曰“正言若反”,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皆言也,皆可道可名。 而以“常”谓不变不易,实为解老者之偏。 有些人强调“不可道的常道”,是把“常道”放在“道”之上的说法,等于替老子建立了一个“自在天”。 佛教不立“自在天”,就是佛教不相信创世主。 其他如犹太—基督教,就有一个全智全能、自在、永在、无所不在的创世主“耶和华”,回教称“阿拉”,儒教中也有自己的“天”、“上帝”。 这个创世主是有人格的。 把“常道”看成了创世主一类地东西,甚而至于把老子这个“人”变成了个创世主。 这个“命题”,牵涉到了由哲学到宗教的演绎,内容十分庞杂,不是本文的重点,只好到此打住。 有些人根据《道德经》说:“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16章)意思是说:回复到根本(如叶落归根),就叫做“常”。 知道(认识)“常”的,就叫做“明”。 他们把这句话说成:回复到根本就是“常道”,认识“常道”的,就是聪明。 这似乎太简易了,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道德经》第一句里的“常道”,应该是个很重量级的奥秘字眼,而且注明了是“不可道”的。 怎么在这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马马虎虎地就“说明”了那个“常道”?知道叶落归根就是“常道”,知道“常道”的就是聪明。 这有什么神秘不可说的地方?这个“常”字分明不是“常道”,应该是“常理”、“常规”或“常识”。 不然,那个不可思议的一成不变的永恒之道,不就成了个“纸老虎”了吗?其次,例如“见小曰明,……是谓袭‘常’。 ”(52章)意思说:见得到微小之处,叫做聪明,……这就是因袭了“常道”。 还有,“知和曰‘常’,知‘常’曰明。 ”(55章)这些地方,帛书《老子》用的也是“常”字,而不是由“恒”改成“常”字的,分明不能就把它认作第一章里的那个“常道”讲,把它们当作同一回事。 如后一类的方式,虽然因王弼的引领而使绝大多数人盲从,但也并不是没有一两个独立思考的古今人士。 古今研究《道德经》的学者们,对首章之句,不是没有另一种的读法和解释。 他们把这句话做了这样的解读:“道,是可说明的;道,不是一成不变、永恒的。 ” 《唐玄宗御制道德真经疏》的解说接近于这种观点:“道者,虚极妙本之强名也,训通训径。 首一字标宗也。 可道者,言此妙本通生万物,是万物之由径,可称为道,故云可道。 非常道者,妙本生化,用无定方,强为之名,不可遍举,故或大或逝,或远或返,是不常于一道也,故云非常道。 ”然而2000多年来,持此论者可谓凤毛麟角。 当代著名学者朱谦之先生在此基础上给予更高度的概括和总结,他说:“老子著五千之文,于此首发其立言之旨趣。 盖‘道’者,变化之总名。 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虽有变易,而有不易者在,此之谓常。 自昔解《老》者流,以道为不可言。 ……不知老聃所谓道,乃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既无永久不变之道,亦无永久不变之名,故以此应物,则‘建之以常无、有’(《庄子·天下》),言能常无、常有,不主故常也。 不主故常,故曰:‘非常’。 常有、常无,故曰:‘复命曰常’(16章);‘知和曰常’(55章)。 常,即非常也。 ”(《朱谦之文集》卷3《老子校释》,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他把老子所说的“道”,定义为“变化之总名”,因为《周易》是周朝具有代表性的学术,“易”就是变化,宇宙万有都在阴阳的相激相荡、相辅相成中变化无穷。 《易经》的大前提是:一切事物都在川流不息地变化,所以称之为“易”。 但变化不是没有规则的乱变一通,它是有一定的法则的,所以称之为“易简”。 一切事物都在川流不息的变化中,却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那就是“变化”的本身。 变化的本身是不变的,也是不许变的。 因为如果“变化”的本身都变了,那就变成没有变化了。 这样就会破坏了大前提。 所以称之为“不易”。 “不易”已经被包藏在“变易”之中,因此不必再作单独强调。 这一点与老子整体思想没有什么不通之处。 老子说:“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23章)天长地久,四时变化,都是可变可易,安有所谓“常”者哉?这种解法完全破解了 “不可道的永恒不变之常道”。 如果把“常道”仍看作一个专有名词。 应该着重研究的就在这个“非”字上。 “非”字可以当作“违背”解,可以当作“错误”解,……也可以当作副词“不是”解。 问题是:“非”字能不能当作“无、没有”解?考诸古籍,《书经·大禹谟》:“后非众,罔与守邦。 ”孔颖达疏:“君非众人无以守国,无人则国亡。 ”其次,《元史·食货志》:“民非食货则无以为生。 ”近代邹容《革命军·革命之原因》:“一两之税,非五六两不能完,务使鬻妻典子而后已。 ”以上之例,都是把“非”字当作“无、没有”解。 如果“道可道,非(无、没有)常道。 ”那么就彻底否决了常道的存在。 排除了因“常道”而带来的困扰,和朱、林二人殊途而同归,也彻底解决了矛盾。 不过,这里比较更直截了当。 另外,还有一种读法,就是把“非常”两个字连用,当作形容词,去形容最后那个“道”字。 也就是把这句话解读成:“道是可道的,是非常的。 ”就是说: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谈的“道”,既是可思议的,也是特殊的,不是一般普通的道。 唐代道士李荣曰:“道者,虚极之理也。 ……圣人欲坦兹玄路,开以教门,借圆通之名,目虚极之理,以理可名,称之可道。 故曰: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非常道者,非是人间常俗之道也。 ”(《道德真经注》)其意为:道即虚极之理,理是可以说的,所以道可道;但这个道不是人间常俗之道。 今人已有一些学者认识到这层意义,郭世铭先生《老子就竟说什么?》一书(华文出版社1999)以注原书思想的内在一致性而超群出众,他说:“整个句子的意思是‘道是可以说清楚的,但不是人们一向所说的那样’。 也就是说在老子之前以及老子同时别人也在讲道(事实的确如此),不过老子认为他们讲得都不对,现在要重新来讲。 ”这种解释,即使并非老子要表达的原意,也道出了老子《道德经》蕴含的思想特征。 不难想象,在老子写书的时代,社会上还存在了一些别的“道”,例如,周朝开国是的先王礼乐之道;郑子产的治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夷吾之道;至少还有与老子同时,周游列国的孔子,到处宣讲的尧舜之道、《大学》《中庸》之道、宗祧体制下的孝道。 ……老子以的身份,把自己的著作,做了说明,给它一个与众不同的定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然他如何能开道家学派之先河! 老子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人。 他的书中有些话,都要叫人转几个圈圈,才能理解(辩证逻辑)。 他这《道德经》的第一句话,是不是“埋伏”了什么“机关”在内?因为如果第一句话就解歪了,那么以下就不知道要歪到哪里去了。 如果解读的人没有“真知卓识”,遽而发言,就应了“言者不知”(56章)的话了。 按老子的话,本来是:“甚易知,甚易行” (70章)的,可偏偏就“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70章)因为老子老早就知道:天下人多爱自作聪明,会把最简最易的事,弄得复杂万分,就掉到自己的陷阱里,出不来了。 他就明说:“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 ”(70章)因此,“知我者,希。 ”(70章)大多数的人把老子第一句话就解歪了。 对老子能不能有真知灼见,就在这第一句话上,马上就现底。 莫非“道可道,非常道。 ”就是老子“埋伏”下的“试金石”?这样说来,老子真伟大啊!真是微妙玄通